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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也真应了那句一报还一报,储君殿下这边刚枉顾追诉期给个倒霉蛋定了罪,那边就有心腹内侍脸色苍白来报,说庆帝让他去一趟。 心腹哆嗦半天,又说,陛下特意叮嘱,您要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把熟悉的太医先叫上,省得闹出人命来。 完了。他想。 定是我早上递给二哥手帕的举动过于体贴入微,二哥因此对我生出情愫,这就迫不及待和陛下摊牌了。 天家的乾元,就是容易在坤泽那里误惹桃花债,姑姑诚不欺我。 南庆的太子殿下,倒也不能说是个蠢人,打官腔结朝党,争权逐利的营生玩得不比他二哥外行。偏生李承乾本性钝得像只呆头鹅,庆帝揠苗助长,按范闲的话说,光把IQ拔上来了,EQ没跟上。 李承乾的几个兄弟都是乾元,母后只会用怨怼的眼神催他上进,他人又拘谨守礼,风月场更是从不会去。总而言之,他对坤泽的认识很是刻板,全都来源于那些老学究的书本,再有,就是姑姑吹拂在他耳侧的温柔乡。 姑姑对他说,坤泽都是软的,是只能依傍大树而生的菟丝花,承乾,君子对待坤泽,应悉心呵护事事体恤,莫让人伤身又伤心。 对的,坤泽都是无害的花骨朵,连他那个锋芒毕露心狠手辣恨不能把近身五米之内的人都戳出血窟窿的疯二哥成了坤泽之后,都平添了几分惹人怜的脆弱感。 李承泽的死而复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承乾至今仍是稀里糊涂,那也不妨碍他暗下决心,二哥既已是朵娇花了,我定不能做那辣手摧花的无耻之人。 下了步辇,宫人为他撑伞引路,雨天路滑,他踏在赭红砖面上,一步一步走得四平八稳。有微风刮起,宫人的油伞歪了半边,潮湿的清新气味绕着他打转,他皱了皱眉,眼中进了雨雾,朦朦胧胧看见两个小小身影,一绿一蓝,着绿衣的小男孩赤着脚在水坑里跳来跳去,咯咯笑着踢起水花,蓝衣的小男孩被溅湿了也不气恼,仍是傻傻立在一旁,乖乖帮人拎着两只翘头履。 雨势稍小,宫人将伞柄扶正,刚想向太子谢罪,抬头却看到向来吝于表露情绪的木头太子正朝着墙根处的虚空真心微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李承乾这份又涩又暖的好心情,截止于庆帝将他的帕子掷到他面前时为止。 “太子,来,你仔细看看,这可是你的东西?” 他迟疑抬眼,李承泽就垂首跪坐在不远处的矮榻上,墨发服帖,无声无息,身上穿的崭新衣衫像是临时拿来换上的,不合服制,亦不合体量,衬得人更单薄,像株茎干细长的颓唐百合。 他又想起自己曾与李承泽拌嘴,就在一两年前,就在这座内殿门外。他假笑着说二哥身子太过孱弱,还是多花些心思在调养身体上吧,我怕二哥命比纸薄。李承泽立于廊下,不怒不恼,紧了紧肩上披的银狐裘,挑起半边眉毛淡淡瞟他,瞟得他笑意渐褪,心头发毛,粗略估算起谢必安从柱子后面拔剑奔过来要多久。 见他不笑了,李承泽反而墨眸一弯嘴角一抬,笑得生动活泼,颊边洇下小小的褶。 这人说不准真有些鬼魅伎俩。李承乾被这副笑脸刺了眼,不适地挪开了目光。他这个二哥总是打着与民同乐的幌子,身上却没什么人间气,倒像是被拘在方正宣纸上的画中美人,画师技法再过高超,也顶多是让他的笑看起来“栩栩如生”。如生,如生,到底不是真的活物,一颦一笑都透着暮霭沉沉的死气。 画中人并不知自己已被思虑万千的太子判成了游魂怨鬼,开口时语气仍是恭顺无比。 “命比纸薄?放心,臣金贵着呢,即便是薄命,也是命比金纸薄。太子殿下,金纸锋利,割到手也就罢了,小心哪一天被割到喉咙。” 他周身一震,厉声道,“二哥这是在威胁我?” 檐下风动,李承泽略一颔首,几缕鬓发顺势垂下,似是要隐起笑意。 “几句玩笑话罢了。太子殿下如此斤斤计较,实非仁主所为。” 李承泽,他的好二哥,他这十年来无法安枕的罪魁祸首。父皇说他会杀你,母后说他会杀你,姑姑也说他会杀你,连他自己都说,他会杀你。 李承泽是他椅背上的尖刺,卧榻旁的炭盆,让他时时惊怵,一刻都放松不得。后来李承泽的死讯传来,木刺被砍,炭火熄灭,他以为他大仇得报,终于可以从此扬眉吐气,胸口的郁结也能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