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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白日短 其三 (第2/2页)
,明天可以做桂花酒酿丸子,方才有所展颜。 等到浆糊熬煮好了,这汤也算成了,他给苏柔盛了一碗,自己则去耳房杂物堆里搬出一扇五尺来高的木板,拖到前院里放好,又抱来那套回纹箱子清点夏衣。 苏柔立在檐下,一面看他忙碌,一面慢慢饮尽热汤,红糖甘甜,果枣煨得软烂滋润,浸着黄姜的丝缕辛辣,在舌尖上逐一化开。一碗下肚,暖意沉淀至胃部,而后腾升散发,灌入四肢百骸,倒出了身薄薄轻汗。她搁下空碗,走到丈夫身边,开始从旁协助拣选。 箱里存放的都是积年的旧物了,大多都是在成衣铺子里购得,拿去剪碎做成袼褙,谈不上心疼可惜。 其中一条纻丝外衫格外破烂,裂口由肩颈位置横贯至腰腹,衣襟纽扣悉数断裂,不过切面格外平整,像是锐器划开所致。她正要把这衫子拿走裁掉,忽见祝晚棠低呼一声,从手中接过,忙道:“这件是万万不能动的。” “破成这样,也补不好了,不若裁掉。”苏柔颇感疑惑。 祝晚棠依依抚着领口残缺处,极是不舍,“这可是你送给我的,不能裁,压进箱子里算了。” 竟有这样一层缘故在。苏柔恍然忆起它的来历,早年初识之际,她见对方常穿青布直裰,浑似个云游的落魄道僧,于是做主为他添买了一套行头,其中便也包括这件外衫。虽不是亲手缝制,但祝晚棠甚是珍视,可惜才穿两天,就不慎遭遇意外损毁掉了。 “慈山师太人品贵重,处事端方,只是教出来的徒弟性子躁了些,一言不合,就要喊打喊杀的。” 祝晚棠双臂高举,展开外衫,见褴褛布条飘荡半空,将阳光分割零散,不由眉头紧蹙。 “不过他们听说在烂柯塔里修了三年的楼梯,想必现在心境也都平和清净许多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追究。 最后还是选好了几件深色短褂,裁成方型,往木板表面刷满浆糊,将碎布平铺其上,堆叠个三四层,静待晾干。 日轮渐悬天幕中央,秋光愈发炽盛。 趁着响晴,祝晚棠又把面盆架搬到后院里,端来铜壶,招呼妻子过来洗头。 她的头发甚长,解开顶上那根素缎带子,云髻委顿垂散,宛如浓墨自上而下渲淋泼洒,顷刻间迤逦在地。祝晚棠不舍青丝染尘,悉数揽入怀中,一点一点濡湿以后,拿过药皂,开始缓慢搓揉起来。 又因那捧长发天然稠密的缘故,清洗过程难免繁琐,除了需要寻常的香皂豆面以外,还得浸上一遍蛋清,洁净后,再用黄杨木梳蘸取茶油花膏,顺着发根仔细梳理到底,方能显出斐然的柔顺亮泽来。 古人诗云:「兰膏坠发红玉春,燕钗拖颈抛盘云」——大抵就是如此情形了。 自然,事后养护亦是重要,每日晨起临睡,他有替妻子篦头的习惯,梳个百余下,保障发须繁茂不脱。 他看顾她远胜于他自己。 约莫耗了小半时辰,总算完成这场沐濯,苏柔拿干巾子裹好湿发,就着剩水,又帮祝晚棠梳洗一遍。 皂里混了无患子的碎末,遇水便起绵滑泡沫,她把这些细沫覆上丈夫头发,稳稳托住他的后脑,十指灵活穿行在发根之中,从后颈绕至两侧额角,或轻或重地按压起来。 这套推拿手法还是祝晚棠言传身教的,她在他身上演练多次,已俱老练之势,力道把控更是轻缓,指腹划过头皮,酥酥麻麻的,很是松缓疲劳。 “舒服吧。”她抚回风池位置,拇指规律地反复揉挤,“我这个学徒当的可还行?” 祝晚棠双眸闭合,暖阳隔在眼皮之外,使得原本昏暗无光的视野里晕开一抹橘红,他喉间逸出一丝轻哼,只怡然道:“可以出师了。” 正享受间,忽听对方低呼一声:“嗳,怎么有白头发了。” 话音落下,但觉头顶传来细微刺痒,祝晚棠掀起眼帘,瞧见一根发丝递到眼前,颤颤迎着日光,泛出趋近透明的白亮。 苏柔抬起湿润指尖,揶揄般戳向丈夫脸颊,笑道:“才二十五,就开始白头啦。” 他没答话,接过端详一阵,随后轻轻吹气,让那白发晃晃悠悠飘飞远去了。 “别丢——”她抬眸望向半空,言语中带着几分惋惜,“我还想存着呢。” “等以后我成了老头子,你天天都能拔的,到时候想存多少有多少。”祝晚棠忍不住捺了捺她的鼻尖,静静微笑起来。